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庞德公轻拢一息之间全部花白的头发,惨笑道:“没有什么值得,不值得。”

“只有该做,不该做。”

胸中本有千言万语的庞德公,此时,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。

因为没有人懂他啊。

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,抱着嫡子,踉踉跄跄的前行,听到身后数十年同窗好友的那一句‘没有结果的’。

蓦然回首,黯淡的眸子绽放出璀璨如夏花的光芒:“人不就是这样吗,有些事明知道没有结果,还是要去试一试。”

他吃力的向上提了提滑落的嫡子,凝视亮光很是微弱,却始终存在的出口,坚定道:“不去试一试,怎么会知道没有结果。”

“人啊,从来不会输给苦难,而是输给了自己。”

034

云淡风轻,风卷云残。

一个静止,一个狂暴,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词,同时出现在了刘辩等人的脑海中,也极为准备描绘了刘辩所面临的光景。

对饮成三人的孤帆远影之上,天空依旧是明净的,晚霞依旧是流苏的,落日依旧是彤红的,一切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祥和静谧。

乍然间,刘辩头顶的气运大变,如孤涧深潭掉入了一块百丈磐石,一击激起千层浪,又如银瓶炸裂,迸溅出千百水浆。

那张平静如碧渊寒潭的脸容,也真的迸溅出千百水浆。

只不过,水浆是红的,艳红如牡丹花开,殷红如血梅绽放。

刘辩下意识捂住了口鼻,娇艳血水如山间流淌的大川,瞬间从七窍喷涌而出,仅仅半息之间,紫色长袍已被染成了血红色。

在晚霞照耀下,更红,更亮的血珠,‘滴滴答答’的坠落在地,声音是那么的清脆,而又心碎。

“殿下!”曹操刘备二人惊呼一声,不顾酒肉洒在身上,从赤色雕纹案几后面,抢身飞扑了过去。

此时的刘辩犹如水满则溢的破旧水缸,身体早就不堪重负了,水流还在不断的向里面注入,估计再有半柱香的时间,满是裂痕的水缸便会炸裂。

不远处,乘坐一叶摆渡舟的庞德公,不顾好友黄承彦的阻拦,准备再次施展谶纬之术,为这一次黄河之行落下最后,也是最为重要的一子。

“不!”苏醒的庞山民凄厉的大吼一声,跪倒在父亲身前,已经失去祖父的他,可不想再失去父亲了,抱住庞德公的双腿,痛哭流涕道:“父亲,不要!”

心急如焚的黄承彦,死死拽住庞德公仅剩的右臂,怒不可遏的说道:“庞蛮子!住手,这一子我来替你落下。”

苟延残喘的庞德公,咳出几缕血丝,有气无力的说道:“你们放心,我暂时是不会出手的,大局才刚刚布下,我怎么会让自己轻易死掉。”

“就算是死,也要死的有价值才行。”

身高七尺九寸,魁梧的仅比关羽弱上一筹的庞德公,虚弱的就像一张纸宣,风一吹便跌倒在摆渡舟边缘,艰难抬起头,望向飞庐道:“再者说了,要想做活这盘棋局,势成大龙,最后一手大飞不是你我能够完成的。”

正如庞德公所说,大汉的大限刼数已成泰山压顶之势,降临到刘辩的头顶,没有金刚体魄,没有指玄精妙,更没有天象浩然的刘辩,在大限刼数面前,连只蝼蚁都不如。

而他们二人也只是两只强壮点的蚂蚁罢了,现在只有,也唯有一人能够镇压住浩瀚如银河冲卷的大限刼数。

剑尊,王越。

“哎。”剑尊王越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盘膝而坐了,五年?十年?或者是二十年,整天嘿笑喝酒的他,露出一丝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感慨。

他凝视宫闱三万宦官之首的大长秋,亲自送来的一碗黄酷酒,满是褶子的脸容,闪过一丝甜蜜,一丝痛苦,一丝悲哀.......以及一丝从未出现过的豪情万丈。

剑尊王越霍然起身,一饮而尽,踢了一脚偷舔酒碗的四脚蛇,豪气干云的大笑道:“够味,还是像当年那么好喝。”

“别他娘的偷喝了,起来做事了,干完这一票,本大爷请你喝一缸,沙场好物!”

物字一落,平时猥琐的声音,陡然如千百长剑齐鸣,铿锵恢弘,剑气逼人。

一如当年一样。

剑尊王越负手站立,轻踏半步。

又如当年一样。

四脚蛇化作一柄天下神剑千百件,见它也需折剑尖的无双神剑,万里伏。

还如当年一样。

一只普普通通却很有力的手掌,轻轻握住了它,挥一挥衣袖,带走了所有的云彩。

天上,移星换斗,地下,龙蛇起陆。

035

“轱辘辘——”

烟柳成行,夹道春槐的浩荡河畔,一辆富丽堂皇马车行进在平坦的驿道上。

驿道北通大汉最为繁华的冀州,途经六国十三郡抵达幽州最北部的商贾之城渔阳。

东连人口最为稠密的青、兖、豫、徐四州,直达盛产各种明珠、大贝、琉璃、翡翠、玳瑁的东海诸多岛国。

南抵繁花似锦的江南三十二郡数百州县,运输各类香料、颜料、犀角、象牙、金银珠宝。

因此这条百郡通衢驿道,素有独占大汉半数赋税的美誉,极其的繁华,来自各地的大汉巨贾、番邦商人,如一条黑色大川奔流在驿道上。

忽地,无论是火急火燎的商人,还是负笈游学的读书人、仗剑走天涯的江湖游侠儿,全部停下了急匆匆的步伐,呆呆的望向了雒阳方向。

半个月前,一道通天红色光柱从悬挂着武曲榜、文曲榜、胭脂榜等榜单的月旦楼,直冲霄汉,武曲榜第一人更替,由直入天象境,弃境,再入金刚境的关羽,成为了天下第一武将。

仅仅过去十几天,一道更加惊人的紫色光柱,如覆水而出的紫色蛟龙,直达九天云外,照耀的千里山河一片紫气氤氲。

与此同时,稳坐中堂的各大世家家主齐刷刷霍然起身,目光深邃的望着紫色光柱,下达了一条紧急家令。

一盏茶之后,京畿各地的上十阀和中百阀家主率先得知了一条惊骇万分的消息,本应死在昆仑一战的剑尊王越,重现九州,登临列仙榜第四。

评定世间万千事的月旦楼,总共有九榜,其中有最受天下人瞩目的胭脂榜,品鉴天下十大绝色佳人,还有文气最为浓郁的文曲榜,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国士。

而武道一途,有品评天下帅才的兵韬榜,以及排列天下武将战力的武曲榜,但要说含金量最高,风头最一时无两的当是列仙榜。

列仙二字取自于儒教元圣周公的黄录,以及道教大真人阮仓的撰仙图,寓意为位列仙班的含义,凡是登临列仙榜的人物,尽是摸到陆地神仙门槛,世间最顶尖的三教中人或者武道散人。

不过由于列仙榜上的真人散修,既不参与庙堂文人的口诛笔伐,也不进入行伍之间厮杀征战,一心只求那长生天人大道,所以全是神龙首尾都不见的出世隐士。

而对于天下的武夫修士来说,同样是一品金刚境总有个三六九等,就比如关羽和张任都是金刚境的大宗师,但张任难能在关羽手上走过五十回合。

因此,武曲榜便应运而生,评定天下武将,武曲榜第一人便是天下第一武将,毕竟,只要列仙榜上那几个寥寥无几的老怪物不出手,世间便没有敌手。

而在列仙榜老怪物心中,功名利禄,荣华富贵,哪能比得上天人大道,不过是眼云烟罢了。

这些老怪物每日参悟天人大道的时间都不够,还想利诱他们出手,等于是阻碍他们羽化飞升,那可是比起杀父之仇强上百倍的大罪。

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,列仙榜的神仙中人虽然不会出手,但对于世阀评的大世家来说,只要能有一个半个家族子弟拜入他们门下,那可是天大的幸事,也是一张大到没边的虎皮,随便扯一扯就能获利无数。

所以每逢紫色光柱升天,无论是世家望族还是寒门庶族,都会挑选天赋最出色的子弟,带上各种灵药宝典前往仙人的山门,只求能够见上一面。

这一次紫色光柱升天引起的轰动,不亚于一场波及大汉十三州一司隶的地龙翻身,各大州郡的分号月旦楼,瞬间人满为患,争相观望是哪位不世出的高人,登临列仙榜。

东海蓬莱城,碣石海崖边缘,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,霍然收枪,而在长枪的尽头赫然是一座倒盖在海面的大翼战船。

一枪翻大翼,亘古罕见,这惊人枪道修为已然超出了人的极限,有了鬼神的力量。

当代枪甲童渊,反倒是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,遥望西方,笑骂道:“就差一点了,该死的老酒鬼,早不出现晚不出现,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,害得我功亏一篑。”

终南山一百零八主峰,云海之巅。

雾海茫茫,红日冉冉,悬崖峭壁之间不断传来一阵阵猿啼鹤鸣,声音清脆高亢,悠远清旷,直如缥缈出尘的仙境,令人沉醉。

一座寂静的青翠草庐内,陡然迸发出一道金石相撞的绝妙声响,盖压住了所有声音,只留下这一道渐渐由金石相撞,化为山峦崩塌的轰鸣。

一位素衣老者,长出一口白气,赫然冲出了八寸之远,素衣老者缓缓睁开眼皮,笑靥如花,如垂髫稚童获得一串冰糖葫芦,极其的开心,盯着面前的三寸小剑说道:“第七剑,太山,剑成。”

恰在此时,紫色光柱直通苍穹,素衣老者轻摸从左侧额头,斜划到右侧嘴角的狰狞剑疤,狞笑道:“王越!你当年折断疥痨宾,害得我丧失天人大道,只能转修外法剑术。”

“本以为你已经死在了昆仑一战,今生没了报仇的希望,没想到你竟然活着。”

于吉把三寸小剑太山放入面前的紫檀剑匣,手指依次从剑匣内的第一剑止息,第二剑东武,第三剑鹍鸡,抚摸到第七剑太山,感受着那一道道直教灵魂颤栗的纹理,阴冷的笑道:“就快了,等到最后一剑剑成,贫道便让你兵解!”

在华山仙掌峰结庐而居二十年的于吉,阴冷的眸子中,忽地射放出一道犀利无比的剑光,推开竹门,走了出去。

“呷——”

浩渺云海之中,飞来了一只山峦似的大鸟,遮天蔽日,瞬间让红日冉冉的山巅,陷入了黑暗之中。

“阴魂不散。”于吉当年为了祭炼第三剑鹍鸡,趁黄鸟外出捕食,斩杀了耗费两千多年才孕育出的第二只小黄鸟,与这只不亚于陆地神仙境的千年黄鸟结下死仇:“第七剑刚好剑成,就拿你试试威力。”

忽有三寸小剑,冲天飞去。

如一颗璀璨流星撞向天壁,看似渺小如芥子,实则大如须弥。

劈开了黑夜,划破了苍穹,带来了光明。

一剑,却黄鸟。

036

南洋汤谷城,近海千尺水底,压力足足有万斤之重,就算是一块精炼镔铁,也会被压成一张铁纸。

此时,晦暗不明的千尺水底,竟有一位浑身肌肉如虬龙滚动的大汉,安然无恙的踏在千百年积压而成的礁石之上。

能在千尺水底站立,已经实属不易,这位名为越嶽的当代剑甲,居然还能行动,并且挥动一柄长约一丈三宽约两尺的青铜大剑,着实是耸人听闻,而这柄青铜大剑在万斤水压和越嶽巨力双重重压下,还未折断更令人骇然。

当今天下有两处剑道圣地,一是雷泽剑垆,由春秋吴国王室后裔建立,二是汤谷剑炉,由春秋越国王室后裔创建。

两处剑道圣地虽说都叫做剑垆、炉,但是一字之差,却是千差万别,吴国剑垆每一代出去的剑首,除了一袭青衫,身无长物,不过四十年后要回去一趟,带回一柄举世无双的神剑,埋入剑垆之中。

至于越国剑炉每一位剑首,则是当之无愧的铸剑大宗师,越嶽便是这一代越国剑炉剑首。

越嶽手中这柄青铜大剑,并非由他独自铸造,而是越王勾践所督铸的越王八剑中最后一剑,也是耗时最长,所用首阳青铜最多的一剑。

四十年前,越嶽获得了真刚剑的认可,在十万大山深处寻找了近三十年,以九座万仞山岳积攒了三千年气数,才形成的一点龙脉为祭,重铸真刚大剑,素有一剑挥出重达九岳的威名。

正因为这样,反而更加难得可贵,越王勾践所督铸的越王八剑,已是达到了完美无瑕的地步。

越嶽硬是重铸了真刚大剑,可见他对于剑道的理解,是多么的高深莫测,也难怪他能够迫使月旦楼做出一个千年难见的让步,一代两剑甲。

术剑于吉,道剑越嶽。

越嶽在这万斤之重的水底,并未修炼什么玄之又玄的剑道,而是使出劈、砍、挂、架、挑等最基础的剑招。

剑招平平,威力却非比寻常,每一剑挥出必能翻卷起一条百尺暗流。

剑尊王越重登列仙榜的一刹那,似有感应的他,望向北方,呢喃道:“有些迟了。”

脱离玄妙境界的他,龟息之术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,一步一步的踏出水底道:“兮儿天赋之高超,不亚于先王勾践,但是修行速度不知道为何极慢,连一般普通人都不如,就算找了童老怪也是于事无补。”

“半个月前,老剑尊一剑削去大汉一半的大限刼数,为太子延寿十年,想必会有办法。”

“是时候让最弱也是最强的这一代越国剑首,出去走走了。”

奢华马车内,刘辩看了一眼凭空消失半数的大限刼数,胸中说不出的畅快,亲自为老酒鬼倒了一杯万户酒道:“没想到你这个高手,还真是高。”

老酒鬼斜瞥了他一眼,神情不屑,掏了掏胯下道:“可不是哩,本大爷早就说过,我是天下高的不能再高的高手。”

十几年来一直令刘辩窒息的压迫感消失后,此时有如泡在了温泉之中,浑身有一种飘飘欲仙的舒服,气机运转自如,武道境界顺理成章的突破到了三品小宗师:“有没有什么办法,彻底压制住大限刼数。”

“延寿十年,实在是太少了。”

老酒鬼嘿笑抿酒的猥琐神态消失,脸色郑重,他可不想让孙女守活寡,掀开翻飞的蜀锦车帘,指着关羽道:“招揽五位由上星红蟒,化为五德气数的顶尖武将。”

“以他们的气数镇压大限刼数,应该可是彻底解决这个问题。”

刘辩闻言,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,身负红蟒气数的武将,已经殊为罕见,更不要提珍惜程度堪比紫蛟的五德气数武将。

按照刘辩的推算,就算是三国这种千年难得一遇的大年,身负五德气数的武将,估计也是寥寥几位。

他这一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,平白无故得到了一位关羽,已经属于祖坟爆炸的幸事了,要想再得到四位气数与关羽相差无几的上将,几乎没有一点希望。

何止是没有希望,简直就是连这个词都不会出现,天下大乱,英雄辈出,但这些英雄早在冥冥之中与明主气数勾连到了一起,除非有人愿意像庞德公那样,不惜毁灭家族气数,也要帮助他收服名将。

倏地,他的脑中闪过一道灵光,掀开马车帘子,一阵阵嘈杂鼎沸的声音,当即传入了马车内。

刘辩没有在意这些,而是把目光投在了御使马车的那人身上,一位身穿红漆札甲的独臂武将:“伯簋,你之前好像说过,有个儿子叫太史慈。”

太史虢听到太子殿下居然亲切喊出自己的表字,顿时有些受宠若惊,慌忙下拜道:“启禀主公,臣...我儿子确实叫太史慈,不知道主公这是......”

太史虢没能摸清太子的脉络,心中忐忑不安到了极点,生怕长子哪里冲撞了太子殿下,使得自己再次丧失这个振兴家族的机会。

刘辩并没有率先回答他,回头看了一眼,总觉的有人在监视他们,见剑尊王越和关羽没什么反应,以为是母后和舅父暗中派遣的门客,便没有在意,继续说道:“我还缺一个牵马坠蹬的亲随,你去把他带来。”

“当啷——”

太史虢左手的月牙戟,瞬间掉落在地,一张嘴张开的极大,‘啪啪’的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巴掌,确定不是在做梦后,以五体投地的大礼跪倒在地,用力磕了三个响头,额头流出了血水。

太史虢再抬起头时,饱经风霜的老脸已经充满了泪痕,涕泗横流的说道:“我和儿子,誓死效忠主公。”

一旁的关羽轻瞥太史虢,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羡慕,一闪而过,很快被一抹无与伦比的倨傲所代替。

关羽见惯了贪官污吏的各种污秽行径,素来轻士大夫重庶民,所以对这个崛起于草莽之间的太史虢,颇为欣赏,轻抚长髯道:“抄书捧剑的黄门郎,可比从龙之臣还要重三分。”

“太史伍长可要好好教导长子,要忠于汉室。”

“哈哈!”太史虢哈哈大笑一声,笑到一半又戛然而止,生怕惊扰到刘辩,见他并没有在意,这才松了一口气,拱手道:“等我回来,一定请关将军和兀将军喝几碗黄酷酒。”

话音落下,太史虢再次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,把缰绳交给了一位亲兵,跃上了虎贲营分出的一匹精良战马。

朝阳初升,一骑绝尘而去。

038

“呜——”

无数番邦商贾、负笈学子、仗剑游侠儿神情各异的遥望帝国西北时,天地间蓦地响起一阵雄浑的号角声,紧接着以红砂岩粉,鹅卵石,糯米汁.......浇筑地基,上面铺以青石大板的驿道,剧烈晃动起来,溅起了大片砂砾尘土。

众人寻着声音望去,只见天地交接处,忽有一线黑色大潮奔涌而来,气势如虹,杀机鼎沸,只是看了一眼众人的脸色‘唰’的一下,惨白如骨,浑身直冒冷汗。

几息之间,层层叠叠冲压而来的大汉铁骑,已然距离这里不过二十里,猎猎翻卷的旌旗中,有一面赤底绣金大旗迎风招展,上书一字‘何’。

赫然是大将军的亲卫军,具甲营。

要说起这支具甲营,那可是有天大的来头,大将军何进有三大爱好,神兵,神驹,神将。

千人具甲营的盔甲并非是寻常的红漆札甲,也不是唯有将校才能装备的卅湅鱼鳞宝甲,尽是清一色的卌湅具装铠。

卌湅具装铠除了人型重甲以外,单是战马就有面帘、鸡颈、当胸、身甲、搭后、寄生等近十种重型马甲部件,每一个部件耗费的五铢钱,足以供十名京畿戍卒采买四十个月的口粮,具装铠的珍贵可见一斑。

而具甲营胯下的战马更是了不得,尽是大宛、楼兰、车师等西域诸国进贡的大宛良驹。

那可是一匹千金的甲等战马,一般的三品征北将军都没有一匹,具甲营却有足足一千匹,更惊人的是,西凉马、匈奴青鬃这等稀缺的边疆乙等战马,只配作为辅马,并且还是三匹。

神兵、神驹有了,接下来便是神将,入选具甲营的军士全是西凉铁骑、白马义从、并州狼骑最为精锐的先锋营,抽调而来,着实让三位坐镇边疆的大将心疼了好久。

当头的那位扛旗大将名叫胡车儿,是大将军何进从大汉各地军团中,挑选出来的一员最强力士,能够身负五百斤,日行七百里。

传闻天生神力的胡车儿,曾经单凭力量掀翻了一位金刚境大宗师,而他只是三品小宗师境界,拥有如此惊人的神力,也难怪胡车儿能够从这么多精兵悍卒中脱颖而出,成为大将军麾下的扛旗大将。

身披重甲,手持翁金大锤的胡车儿,率领具甲营,一路横行无忌,如一座山峦倾轧过去,无论是大型马车,还是四品江湖高手,全被具甲营铁蹄碾压的粉碎,引起一片骚动。

刘辩看到这副人仰马翻的光景,对于那位莽撞扛旗大将有些无奈,胡车儿这下可要得罪不少大世家了,又很是理解他的做法。

驿道作为一个大汉的中枢命脉,用于京畿与地方的各种政务、赋税、军事等公文辎重的传书,在战时更是调集军队、补给粮草的命脉要道。

汉武帝当年为了抗击匈奴,征辟六十万民役,耗费了十年才建造了三条大驿道,这还是在秦驰道的原有基础上,才能这么快速,不然的话二十年也不见得能够建造完毕。

这一代大汉君王刘宏为了聚敛钱财,公然让这些商贾豪族踏着边疆士卒的命脉,贩货行商,只要交上足够的五铢钱就可以了。

自从这条命令下达之后,先后有五次因为辎重补给不及时,援兵没能及时赶到,大汉的边疆重城被屠城,死亡的军士和无辜百姓高达三十五万人,所以大汉的将士们无不对这条命令恨的牙根痒痒。

但苦于这是皇帝的命令,就算是大将军在朝堂上公然斩杀了那几名提出建言的宦官,依旧是于事无补,已经尝到甜头的皇帝和世家望族是不会放过这块肥肉的。

早先的时候,有不少忠肝义胆的将士,为了不让他们践踏边疆士卒的生命线,曾经偷偷派兵洗劫过这些商人,但是胳膊哪能扭得过大腿,很快被军中的世家子弟检举,落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。

“殿下!”四处张望的胡车儿,很快发现了雕梁画栋的马车,扛着碗口粗细的何字大旗,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:“嘿嘿,听说殿下斩杀了老螣蛇,不知道能不能割几块肉给俺尝尝,俺还没吃过螣蛇肉是啥滋味。”

刘辩掏了掏震的‘嗡嗡’乱响的耳朵,仰头看着纵是坐在高头大马上,也比站在马车上的他,高很多的钢铁小山说道:“老螣蛇被人抢走了,估计你是吃不上了。”

“什么!”笑哈哈的胡车儿,瞬间暴怒,从亲卫手中接过翁金大锤,狠狠挥动了几下,暴跳如雷道:“他奶奶的,谁有这么大的胆子,竟敢抢俺老胡的肉......那啥.......殿下的战利品,看俺不把他锤成肉泥。”

话音未落,胡车儿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,浑身彻骨的冰凉,就好像当初被千年黄鸟盯住,不敢乱动一分一毫。

当他缓缓转过身子,只见太子身边矗立着一位手持偃月大刀,面若重枣的八尺大汉,正眯眼盯着自己,感觉大失颜面的他,恼怒的说道:“看什么看,没见过这么雄壮的武将。”

关羽一直冷冷的瞥着他,直到胡车儿收起翁金大锤,倨傲道:“下次再敢僭越,关某定斩不饶。”

胡车儿平时是个混不吝的主,要不然也不会堂而皇之的横扫驿道,双眼怒瞪,当即挥着翁金大锤砸了过去。

然而,还没等他动弹哪怕一根手指,寒光乍现,一面迸放着幽幽冷光的刀刃,横在了他的脖子上,只要再乱动一下,瞬间便能切下头颅。

“哈哈。”一直在后面压阵的兀突骨,早就等着看好戏了,他见胡车儿连半个回合都没能撑过,幸灾乐祸的大笑一声,连忙打圆场道:“关羽将军,胡饭缸就是个傻子,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,看在我的面子上,饶了他一次。”

关羽虽说傲气凌人,但那是对于敌人,对于一同共事的同僚,还算颇为客气,倨傲的冷哼一声,收回了偃月大刀。

兀突骨见他收刀,反倒是愣了一愣,没想到这位天下第一武将还真给他面子,心底本来存着依仗地头蛇身份,给关羽下几个小绊子的心思消散一空,转而对胡车儿挑了挑眉毛,一副你怎么谢我的表情。

从关羽出刀,到兀突骨劝解,刘辩始终是静静的观察着,在关羽收刀之后,心底不禁松了一口气,暗道这一路的教导总算没有白费,他可不希望关羽如史书中那样,因为倨傲战死沙场。

毕竟,关羽可是他活下去最大的依仗。

刘辩眯着眼睛,依次从关羽、兀突骨、具甲营划过,不禁灿烂的笑了起来。

遥望一眼明媚了很多的春日,倚风出尘道:“活下去的希望,又多了几分呀。”

038

刘辩一行人在具甲营的护卫下,前行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,之前堵塞在驿道上的马车,无论是权势极盛的九卿上大夫子弟,还是皇亲国戚。

但凡望见那杆绣金大旗,全部屁滚尿流的驱赶马车,躲入一旁的黄土地,等到黑压压的钢铁洪流离开,这才心有余悸的重新踏上驿道。

一位黑脸汉子,手持一柄比寻常八面汉剑大上一倍的重剑,指了指仅比南疆巨象小上一圈的大宛良驹,羡慕的说道:“真他娘的凶悍。”

“幽州巨贾苏氏商行豢养的二十几名四、五品高手,在这些铁疙瘩面前,竟然连一个照面都没走过,全被撞成了重伤。”

“嘿嘿。”黑脸汉子得意洋洋的嘿笑一声,摸了摸腰间花重金铸造的新亭大剑,眉开眼笑的说道:“不过在俺面前算个屁,还不是被俺一剑劈下大马,到头来连俺老张的影子都没摸到。”

刘辩若是在这里,必然会惊掉下巴,苦求不得的五德气数武将,竟然光明正大的站在具甲营五十步以外,一边嘿笑着偷瞄钢铁柱子似的具铠甲士,一边深情的抚摸腰间重剑。

黑脸汉子嘴上不留口德,挖苦具甲营悍卒不堪一击,心里却是极为佩服,他可是一位响当当的二品宗师,修炼的武道又以力量见长。

当初因为羡慕道剑剑甲越嶽一剑开大江的煌煌神威,曾在天下三大瀑布之一的壶口瀑布,斩了十年飞瀑。

要知道这壶口瀑布可是天下速度最急的瀑布,号称一泻九千里,再加上充斥着大量的泥沙,冲泄下来的瀑布少说也有个万钧之力。

寻常武夫别说劈斩飞流直下的瀑布,就是稍微近一些,一眨眼功夫便会被冲荡的无影无踪。

而黑脸汉子却站在水流最急、泥沙最多的瀑布正中龙槽内,惊世骇俗的劈砍了十年,自创了一式名为旱地行船的绝技,每一剑挥出犹如龙船冲撞。

乖乖,一般的三品小宗师被蛟首拍杆击中,不残也得重伤,黑脸汉子一剑挥出,竟有蟠蛟楼船全力撞击的威力。

莫说是三品小宗师,就是以力量见长的金刚境大宗师,估计也得完蛋,可见力量他的是多么庞大。

虽说普通一剑没有使出绝技时那么强大,但也是足金足秤的千斤重击,饶是如此差点没能劈下具铠甲士。

即使砍翻了一个铁疙瘩,黑脸汉子的手到现在还是一阵酸麻,这也是为何向来目中无人的他,心底升起一股敬意了。

黑脸汉子正在享受周遭人敬佩的目光,得意洋洋的神情忽地僵在了脸上,暗呼一声不妙,赶忙扛起新亭大剑往外跑。

大将军何进为了搜罗天下的神兵、神驹、神将,重启了太常寺内荒废很多年的细作机构。

司隶地区作为东都雒阳、西京长安直属郡县,自然是监察重点地区,此时正有几个市井庶民打扮的汉子,盯上了一剑砍翻具铠甲士的张姓黑脸汉子。

这些精通刺探之术的协律郎,分出一人迅速赶往最近的一处据点,通知协律令发现了一条青蛇,剩下的则是吊在黑脸大汉身后,免得丢失了他的行踪。

协律郎们哪里知道张姓黑脸汉子何止是一条青蛇,分明是最高品阶的紫蛟。

这种人物别说一个小小的协律令,就是掌管一州细作谍子的协律少卿,也拿捏不住,唯有掌控所有协律郎和奉礼郎的太常卿,才勉强够资格。

不过,协律郎能够发现张姓黑脸汉子也实数巧合,甚至是巧合的不像巧合,更像是某人泄露了张姓黑脸汉子的气机,而泄露气机那人正在与人扭打在一起。

“老书袋!快停手,我可是重伤垂死的病人!”庞德公病怏怏的哀嚎一声,试图阻拦撸开袖子大干一场的黄承彦。

黄承彦紧握的拳头蓦地一松,正要退回去,看到庞德公眼底的喜色,爆粗口道:“我去你娘的重伤垂死,老蛮子你有没有一点人性。”

“半个月前让我折损了一个关羽,我没说什么,现在又来算计张飞,你也忒不要脸了!”

庞德公见这位稷下学宫的谦谦君子,脸红脖子粗的连续骂娘,深知他这一次不会讲情面了。

心知理亏的庞德公,不仅没有道歉的意思,反而仗着魁梧身躯一把推开了黄承彦,深吸一口气,神情冰冷的说道:“大家各凭手段,你落一子占地,我也可以跟一手搜根。”

黄承彦从未听过这么的冰冷语气,脸色铁青的望着这个陌生了很多的挚交好友,手掌颤抖的指着他,想要破口大骂,最终只是嘴唇阖动几下,面如死灰的垂下了头。

年少之时,一人被先生责罚,另一人理所当然的一同受罚,面带笑意。

大喜之日,一人迎娶了美娇娘,另一人喝了一坛子最烈的黄酷酒,跑到洞房痛哭流涕,害怕从此失去俞伯牙种子期那般的友谊。

游学落难,两人对着一块麦饼,争吵的面红耳赤,只是想让对方吃下,争吵之激烈差点割席断交,最后被一只野狗叼走,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理睬对方的两人,对视一眼,仰天大笑。

灯笔